我在印刷厂

十月的太阳总是悬在窗帘缝隙里。

我数着一闪而过的光斑从车窗前略过，像在和我的学生时代告别，手机屏幕突然亮起时，我下意识屏住呼吸——是运营商提醒我话费余额不足。

母亲昨天又打来电话。

她说港口王姨的女儿进了国企，她之前的学习成绩可不如我，又说楼上的小明准备读研，说阳台的茉莉开得正好。

而我现在可能过的连一盆花草都不如，工装裤上的玖神制票有限公司印证了当下的窘迫，和我光彩夺目的学生时代迥然不同...忽然间觉得很累，可能是昨天加班太晚了，我坐在公司的大巴上眼睛都不想抬起来。

“能把车窗打开一些吗”刘真对我说。

刘真是一楼制版室的女孩，我知道她喜欢我，但不知道是哪种喜欢，因为我既没学历也没钱，除了这一身如少女般的肌肤， 我就是个彻彻底底的穷小子，也许人家只是拿我当姐妹。

我把车窗微微推开一些，继续看着车外的景色。

“快到水库了吧”刘真笑着对我说。

“嗯。”

我应了一声后，大家都沉默了。

这趟旅行是公司举办的年会，目的地是一个什么水库，听说还可以玩蹦极的。

等我再睁开眼睛大巴车己经停在了一个旅游山庄，我和刘真与其他工友下车，公司高层早一些都坐着自己的车到了，听刘真说董事长的小女儿林佩茹也来了，我多少有点头痛。

短暂休息片刻就到了晚餐时间，我正在自助餐台夹盐水毛豆时宴会厅突然换了背景音乐，听上去好像是探戈。

“吃个饭也不让人安静点”我低声嘟囔着找餐位。

好多人啊，我一眼望去全是厂子里的人，好像整个山庄都被公司包了一样。

忽然我觉得脚跟一痛，林佩茹的高跟鞋己经踩上我的运动鞋，她身上有股热熔胶加热后的甜腻味，左手还攥着半杯没喝完的汾酒。”

小江怎么连工装裤都没换？

“林佩茹一边把高跟鞋挪开一边说。

“不好意思领导，忘换了，年会开始前我会换的”我立在原地说道，彷佛我的脚根本没被她踩到。

“你出来就代表公司的形象，以后得注意。”

林佩茹说完转身走了。

我坐在位置上，望着林佩茹的背影，她是董事长的小女儿，主抓厂里的产品质量，今年好像45岁了，有个女儿应该和我差不多大，老公是港税局的，来过厂里几次，不怎么高，非常黑，可能经常应酬还有点富态，我没怎么见过有钱人，但这就应该是吧。

正吃着，宴会厅的灯光便暗了下来，我放下餐具，心想舞会开始了？

不等我这种牛马吃完就开始？

这时司仪出现招呼大家看向董事长的主桌，我看向那里，董事长旁边是他的女婿，那个穿着税务制服的男人——正在给儿子看手机里公务员报考指南，这东西我都不知道在哪里下载。

董事长说完话便让大家自己找舞伴，我呆坐在原地，刚来厂子半年根本没有什么舞伴，这时刘真过来了，她刚想说话，我面前就出现一只玫瑰金色的腕表，我抬头一看，是林佩茹。

没等我答应，林大领导己经把我拽了起来，果然是在基层锻炼过的，我再怎么瘦也有小120斤，她一个160几的中年女人不费力能把我拽起来，多少让人有点不爽。

董事长见大家都挑选好了舞伴，笑着在主桌鼓掌，他女婿依然在低着头看手机。

“看我！”

林佩茹把我的头扭过来，我们紧紧贴着，她胸口的水钻别针己经在我的衬衫上压出梅花印，染成栗色的卷发扫过我的下巴，玫瑰金腕表硌的我后腰生痛，距离近的能看清她鱼尾纹里卡着的金粉，是下午在烫金车间监工时沾的。

我僵着脖子不敢低头，那个该死的别针扎的我更痛了。”

“上月教你怎调覆膜机温度时，”她突然贴着我耳垂说话，酒气混着薄荷糖的味道，“你耳朵红得跟双色印刷的品红滚筒似的。”